无光的三十年(16)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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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啊,郑辰谨本应该想到的,许易扬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,不忍心野猫挨饿,不忍心丢郑辰谨一个人在小区的高地里卖醉,所以现在,即使失去了视力,他也只会把所有荆棘咽在肚里,自我摧残,甚至毁灭。

所以,本就过于追求推己及人的性格,在被不幸的负能量砸中时,一瞬间就将自己推入了情绪的死胡同。

郑辰谨恨自己没有早点想明白。

似乎自从生母去世之后,他就再也没长大过,只知道一门心思跟郑成安怄气。结果,等到现在需要他担当的时候,才明白自己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个。不懂理解,只懂顽固。还说什么保护他,郑辰谨只觉得自己没用。

但一直悔之不及总不能让许易扬好起来,用叶呈的话说,不能被他拉下水,不止如此,还要把他从水里拉出来。

拉出来,首先要松绑,但是对于已经到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许易扬而言,松绑已经不够了。他需要的是光明,真正的光明。

郑辰谨想到了他们在穗大医院的日子。

在那里,那位叫梁梦允的实习医生告诉郑辰谨,她是跟随为许易扬治疗的张景教授学习的医学生,张教授的团队正在研发视神经再生技术,前景很好。如果许易扬好好保持右眼的残余视力、定期来复查,将来说不定会有希望依赖这个技术重见光明。

郑辰谨翻了个身,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,给叶呈发了条消息:狂学一年,能不能考上穗大医学院?

叶呈几乎是秒回:明天过去帮你补课。

而后,叶呈每周都会过来三次,帮郑辰谨补习。

有了叶呈的对比,郑辰谨才知道自己真的就只是个极不成熟的小孩子。叶呈本就能说会笑,他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让许易扬露出笑容,还会主动帮忙带饭、收拾病房,带水果来也知道给新来的隔壁床病友捎上一份。

换从前的郑辰谨,第一反应一定是不服气,可是现在他已然明白,不论是谁,只要能让许易扬开心起来,那他就得感恩。并且,他也终于知道自己该长大了,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快要成年的人,得像叶呈一样懂事。

揠苗助长是来不及,但是郑辰谨的变化一定逃不过细心的许易扬。

这段时间里,他听见许丽哭,他难受得不得了。许丽上次哭成这样,还是十年前被生父家暴的时候。他也嗅到郑成安在身上的烟味,抽烟的频率明显增高了,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折腾成这样,真不省心。

但他再没听见郑辰谨哭,他能听见的只是郑辰谨懂事得像个他不认识的大人,给许丽解释医生的话,让郑成安少抽点烟,一个人去楼下的医院食堂把一家人的饭给打包上来,到点嘱咐自己吃药、喝水,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学习。

许易扬的脑子里闪过自己和郑辰谨初见时的画面,那个压根不屑于正眼瞧自己的少年,那股理直气壮地命令自己帮他写语文作业的痞气,那些开着游戏公放故意吵自己写作业的昨天,好像从未存在过。

体察着郑辰谨的改变,许易扬似乎想明白了,死亡并非解脱。

他自杀未遂后,郑辰谨、许丽和郑成安的痛苦,他都尽收眼底。自杀,并不能让他和他最爱的人们得到自由。

生是无解,死是无解。许易扬像是跌入了思想的桎梏,坠入了无底深渊,没有着落,没有盼头。

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要成为家人的绊脚石,把自己从他们正向发展的人生中剥离,然后自己在黑暗中寻找一条能让他苟活的独木桥。

所以,在许易扬出院前两天,他让郑辰谨带着他到医院的小花园里。

沉默了一会儿,许易扬说:你回家之后帮我把小提琴寄来,可以吗?

寄来?郑辰谨不明所以,他一直以为后天全家会一起回深城。

许易扬说:我不回去了,这边有一个中途失明者心理援助项目,我去参加。

这个消息对郑辰谨来说有些突然,他问:什么时候回来?

许易扬没有马上回答,他张望着右眼那0.01的光,微小昏暗,照亮自己的世界已是勉强,容不下更多的人。

许易扬深吸了一口气,叹出:我们是结束了吧。

郑辰谨看着他,肤色不再惨白,脸颊上泛着的粉色似乎又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了,而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,只要他过得舒心、快乐、自由,一定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归故里。

郑辰谨用平静的声音回答:是。

话说完了,他们默契地在花园里并排坐着,没有人愿意离开。

郑辰谨拼了命地嗅许易扬头发上那股清爽的洗发水味儿,许易扬拼了命感受着郑辰谨身上的热气儿,但也拼了命地一动不动,装作只是坐着。

他们坐了很久、很久,久到许丽和郑成安都下楼找他们了。

十一月,京城已经转凉了,上楼之前,郑辰谨问许易扬冷不冷,许易扬说不冷。

郑辰谨说:那条送你的灰色的围巾,也给你一起寄来吧。

许易扬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:好。

第二十四章

中途失明者心理援助项目给许易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转机。

听说许易扬之前成绩特别好,大家都为他惋惜。大家问他想学什么专业,有的专业对视力卡得并不紧。许易扬刚说完天文,就听见了沉默。

不是没有盲人参加普通高考,但是许易扬不愿意。丢了眼睛,再去走和从前一样的路,只会在不断和从前对比之中窒息,不断地想,如果没有失明,是不是一切都会顺利很多。

也不是没有研究天文的盲人科学家,但太少太少了,至少许易扬知道他成不了,没有眼睛,看不到头顶的星空,还有什么研究下去的动力呢。

梦已经碎了,就不要勉为其难地把它拼起来了,玻璃会割手,疼。

于是,许易扬主动打破沉默,说:没事儿,我都想开了。

真的想开了吗?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项目组对许易扬特别关心和爱护,不仅是因为许易扬自杀未果的经历,更是因为许易扬很亮眼,不论是秀气的长相、温和的性格还是过人的才华。

项目里的几次联欢会,许易扬表演了小提琴,在座的无不拍手称快。

音乐未必是解药,但确实是失明之后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。许丽说要不以后还是走音乐的路,许丽让许易扬别在乎钱。

许易扬说:那是郑叔叔的钱。

许丽笑了笑,说:你都改口叫人爸了,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。长大了、学成了好好孝顺他就是了。而且

而且?

许丽本想说,而且你当初推开他儿子,他感谢你还来不及。但她没说出口,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。而后,她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,说:没什么,扬扬,你别在乎钱,钱够。

随后,项目组为许易扬联系到了国家残疾人艺术团。在听了一场残艺的管弦乐团演出之后,许易扬被一位姓周的项目负责人带到后台,介绍给小提琴首席赵晓彤。

赵晓彤的右腿因为年幼时一场车祸被截肢,尽管如此,她还是凭借自身努力考入国家残艺,很快便晋升为小提琴首席。她的琴艺,不仅在残疾人艺术圈众人皆知,并且在整个艺术圈都远近闻名。

因此,赵晓彤不轻易收学生。一是她只收残疾学生,不收健全人;二是对学生的琴艺很挑剔,但这个挑剔却没什么标准,如果有,那就是眼缘。

赵晓彤一开始回绝了项目负责人,特地给对方拔高了身份,叫了声:周总。赵晓彤接着说:您也知道,我学生太多了,实在带不过来。

被叫做周总的负责人说:赵老师,这孩子真的特别有天赋,在我们项目里面表演过几次,真的好,您先听一曲再拒绝也成。他瞄了一眼许易扬和许丽,压低声音对赵晓彤说:孩子失明不到半年,本来可以上985的,您给个希望。

赵晓彤看了看许易扬,又看了看许易扬身边带着殷切目光的许丽,说:那小许你拉一个吧。

许易扬赶紧从许丽手上接过小提琴,说:谢谢赵老师,那就《梁祝》呈示部吧,献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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